一树雪香瘦

是非在己 毁誉由人 得失不论

有你的世界,四季如春(上)

       夜深,月满,鸟孤鸣。

       若非还有巡卫们走动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衣甲声,人们根本想象不到,有着如此静谧之夜的九安山,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与肉的搏杀。好在,如今叛乱已平。余惊未定的皇亲贵胄们都已在分到的房中暂且住下了,一边啖着兽肉,一边感慨着活着的可贵。

       只有靖王萧景琰,仍然独自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踱着步,直到见到了他的副将:

      “战英,府里人都迁过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萧景琰听了,点了点头,又装作不经意地四周环视了一圈,挑眉问道:“苏先生呢?”

      “苏先生在东厢房。”

       收回了环视的目光,萧景琰顺着列战英示意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:“已经睡下了?”看着东厢房中黑洞洞的窗户,萧景琰不得承认,若说此时他没有感觉到分毫失落,那绝对是假的。

      “这些天估计都累坏了吧?殿下这么晚,还有事情找他商量?”列战英一向善于洞察主子心思。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听了,立时垂下原本紧盯那个方向的目光,微微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列战英见状,行了一礼后便默然退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立于院中,犹豫了半晌,却还是往东厢房走了过去。正欲敲门,便见一个少年把门打开了。似是惊讶于水牛为何会在这里,少年张大着嘴巴愣了一阵,便极不高兴地嘟了嘟嘴。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见了,也不顾对方的失礼,张口便问:“苏先生… …”

      “睡了!”

      “飞流,我…”

      “说了!睡了!”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被这两句话噎了个不痛快,却仍是欲言又止:“我… …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找苏先生说什么,做什么,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过来,想跟那人待一起,哪怕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。

       许是少年方才喊的那两声惊着了屋内的人,又许是大开的房门放了些春夜里的冷风进去冷着了人,只听得一个恬恬淡淡的声音自少年身后传来,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:

      “殿下造访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人随意地束着发,身着单衣,捧着烛台,柔和地看着眼前的访客。烛光投映在那人脸上,非但未给他带来太多温暖,反而更显冷清。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心中受到触动般,脱口喊了一句“苏先生”,却又就此哽住,竟不知该从何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那人见状微微侧身,朝房中比了个手势:“外头风大,殿下进来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得了苏哥哥的话,飞流待萧景琰踏入房中后,便乖乖地关上房门,飞上屋顶玩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环顾四周,虽说这房是临时搬进来的地方,又一向归皇家专人打理,但在萧景琰眼中,此处终归是特别的,是最好的。只见梅长苏此次带来春猎的衣服,全都整整齐齐地叠着,码在床榻一侧。床榻上,被褥正随意摊开着,大概是方才睡在这的人起来匆忙,未来得及整理。桌上还有一杯未喝完的茶,早已不冒热气。

       梅长苏将萧景琰引入房中之后,见他一直扫视着屋内布置,皱了皱眉,道了一句“不知殿下深夜来访,苏某失礼了”,便欲将剩茶倒掉,换上一壶新的。萧景琰连忙按住了梅长苏的小臂:“先生不必。”未待谋士反对,便松开了手,自顾自地走到床榻边坐下:“苏先生可愿陪我聊聊?”

      “殿下之命,苏某必当遵从,不知殿下想聊什么?”梅长苏跟了过去,立于距床榻一定距离的地方,低眉顺目道。

      “哪里是什么殿下之命?今夜,你我就如平常朋友般,促膝而谈,可好?”说着,萧景琰便动手脱去了鞋子,拢膝坐于床上,一脸期盼与恳切地看着梅长苏。

     “苏某惶恐。”

     “你别这么客气。我说了,今夜你我便如平常朋友一般…”

       然而未及说完,便被梅长苏打断了:“殿下为主君,苏某为...”

     “先生一定要对我这般疏离吗?”萧景琰不自觉提高了音调,连带看向自己谋士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火气。

       梅长苏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,似乎在不解自己究竟如何疏离了。

     “算了,你也一向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互看了一阵后,萧景琰首先移开了目光,长叹一口气后闷头穿上了鞋,起身便走。

      “殿下恕...”

      “够了!”

       梅长苏立即噤声赶上前去,原想行个告别礼就将人送走,却在对方甩袖大步跨出房门的那一刻,在那个深红色袍服背影中,仿佛感受到了对方内心的孤寂,心中不忍,连忙抓住对方的手臂:“殿下想留便留下来吧。今夜,我陪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萧景琰惊喜地转过身,看着自家谋士正看着自己的双眼,怕他会不相信似的,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明明只是自称阴诡谋士的一名男子罢了,明明只相交不到两年罢了,却总能给自己莫名的安心,总能让自己不自觉地依赖。萧景琰如是想。

       这样想着想着,两人便一同走到了床前。萧景琰再次脱了鞋,整个人都坐于床榻之上,手里捏住身下的被褥,略显紧张地把玩着。

       感觉到对方的低气压,梅长苏轻叹一声坐于床边,柔声问道:“殿下三天三夜未曾合眼,如今叛军已降,大势已定,何不在主屋好好睡上一觉?”

     “苏先生,你也上来。”

     “我?”梅长苏略显讶异。

     “对。不许说苏某不敢。”萧景琰的口气不容置疑。

     “我...”梅长苏低头默默搓着衣袖。

     “苏某惶恐也不行!”萧景琰又加重了些语气。

     “殿下...”

     “苏先生,这是命令!”——是你逼我,逼我摆出王爷的架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梅长苏被这句“命令”噎了一下,犹豫片刻后还是恭谨地答了一句“是”后脱去了鞋子,爬上了床。

     “殿下似是心情不佳?”

      “嗯。有些。”

      “是为誉王谋反一事吗?誉王狼子野心,为了帝位不惜夺权弑父,殿下心怀仁慈,定然是不好受的。只是,经此一事,无人可阻挡殿下您的脚步了。东宫之位…”

      “苏先生。誉王落得如此下场,是他咎由自取。至于东宫之位,如果不是为了小殊,不是为了皇长兄,不是为了林帅和七万赤焰军,我根本就不稀罕。”

       ——林殊么?

       梅长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震了一震,而萧景琰却并未察觉到,仍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

       “这几日,我时常回想起过去,有兄长引导,有朋友扶持,每天都很快乐、很温暖,每天心都是定的,时时都很开心。”说到此处,萧景琰用力闭了几下眼睛,生生忍住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。

      “而现在,我为了他们,斗倒了太子,斗倒了誉王,越走越高,也越来越寂寞。这几日夙夜奔波,身心俱疲之际,那么多心腹手下中,竟找不到一人可与之倾心交谈。母妃与我,也终究隔着一层宫禁。思来想去,能交心的,便只剩先生一人。”萧景琰睁开了眼睛,望向梅长苏的目光添了几分灼热。

      “林少帅英姿芒光,苏某自惭形愧。与殿下交心,苏某实在是惶恐。”说话间,声音已在微微颤抖着。

      “苏先生不必如此自轻。当日先生在宁国侯府的雪庐中就曾说过,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与我谈条件。现在可想好了?假如夺位成功,先生可有何打算?名?利?权?势?还是都想要?”

      “可是殿下当日也曾说过,您并不喜欢像苏某这种步步心机的人,就算苏某扶持您登上皇位,也未必能得到多大的荣宠。怎么?殿下改变主意了?”

      “对。我改变主意了。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相处下来,我怎么会不知道,先生国士之才,绝对没有先生口中那般不堪。先生难道不能正视自己吗?”

       梅长苏惊讶地抬头,愕然看向对方。

      “母妃曾说,总有那么一天,当你重新回头看时,你会发现,其实现在,在你身边,也是有朋友扶持的。细细想来,苏先生,便是一直扶持我的,值得深交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帝王之路,本就是一条孤独之路。但只要你我同心,携手共进,又有什么过不去的?先生无论要名,要利,要权,要势,能给的,我都给你。我只希望,先生能一直陪在我身边,看着我,去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梁天下,好吗?”

     “殿下…”冷不防听到萧景琰开始构思起两人的未来,梅长苏只觉心中一阵抽痛,低眉思索了一阵,抬头正欲反驳,却见萧景琰已经半靠住身后的枕头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是啊,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啊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幸好你睡了,否则我该如何回应你?

       ——景琰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

       许是夜已深了,梅长苏疲累中鬼使神差地伸手扣住了萧景琰的手,也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   夜半时分,萧景琰恍然间醒来,感受到左臂的重量,无意识地看了过去。在那一刹那,萧景琰感到自己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:皎洁的月光下,那是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梅长苏的睡颜,当真是美如画中仙。萧景琰不敢乱动,只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扶正了梅长苏的脑袋,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。感受到左手处传来的十指相扣的感觉,又小心地收紧了左手的力度。耳畔传来沉稳的呼吸声,无端便让人感到安宁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月色孤寂,长夜未央。

       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,保守至到永久,别人如何明白透?

       你既不愿以苏哲之名立于朝堂之上,便以梅长苏之名与我一生相伴,可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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